一、基督“道成肉身”的争论及各教派所秉持的观点
异教绝灭之后,基督徒在和平与虔诚之中原本可以独享胜利的成果,但是争执的种子仍然在他们的内心中深根发芽,他们热心于探索宗教创始人的本质,而不去奉行他的律法。我在前面提到过“三位一体”的争论,现在继之而来是对“道成肉身”的辩驳,同样对于教会的名誉有损,对于国家的和谐有害,论及事件的起因更加微不足道,产生的恶劣影响则更为深远。我计划在本章叙述的要点,是长达250年的宗教战争,包括东部各派系在教会和政治上的分裂,运用研究原始教会各种教义的成果,介绍彼此之间喧嚣而血腥的斗争。(要是我坚持每种史实或臆测都要有证据加以支持,每种线索都要有一大串的证词,每个注释都能扩大成为一篇重要的论文,那么我应该用什么工具去完成这项调查工作,能够定出它的限制和范围?我已经读过大量古代的作品,这些都经过佩塔维乌斯、勒·克拉克、博索布勒(1659~1738 A.D.,神学家和历史学家)和莫斯海姆的编纂、摘要和阐释;我要叙述这么细微而深远的主题,个人最感满意之处,是能获得这些明师的指导,对于能借用他们深远眼光的帮助,除了感激之外,毫无不好意思的地方。其一,佩塔维乌斯的《神学理论》,这部作品所花费的精力和叙述的范围真是令人不敢置信,仅仅有关“道成肉身”的部分就分为16册,第一册是它的起源和历史,其余各册都是辩解和教义。这位耶稣会教士的学识不仅博大精深,而且正确无误,拉丁文的表达非常纯正,叙述的方式很明确,提出的论点有精辟的见解,而且从无矛盾之处。但是他是神职人员的奴隶,异端分子的克星,更是真理和诚信的大敌,只要是不利于正统教会的任何状况,他都挺身而出表示反对。其二,亚美尼亚人勒·克拉克不受任何拘束和限制,写出最初两个世纪的《教会史》,他的理念很清晰但是思想很狭隘,对于那个时代的理性或愚行,用个人的判断来降低所应达到的标准。他反对神职人员,有时因此加速建立公正无私的观念,有时反而造成不利的影响。其三,博索布勒的《摩尼教的历史批判》是古代哲学和神学的宝库。学识渊博的历史学家用不可思议的手法和有系统的论点完成这本大作,使他的身份在圣徒、智者或异端之间转换。然而他的作品太过于高雅,以致曲高和寡,泄露出仁性的袒护现象,通常会站在弱者的一方。就在他极力防范诽谤时,他还不让迷信行为和宗教狂热有反击的余地。一份冗长的作品目录使读者清楚他在各方面的观点。其四,提起莫斯海姆,他的深奥不及佩塔维乌斯,自主不及勒·克拉克,明智不及博索布勒,但从他的作品《君士坦丁前的基督教之谜》,可以知道这位历史学家的完美、理性、正确和节制。)
为了使最早的改信者获得应有的荣誉,这件事一直受到教会的关切,所以才赞同他们的信念、希望和意愿,伊比奥尼派或至少是拿撒勒派之所以不同于其他教派,只是他们坚持摩西的仪式,始终不肯变通而已。他们的教堂已经消失,书籍受到焚毁,信仰的自由失之宽大,经历300年的宗教狂热或谨慎恐惧,就连过于软弱的幼稚信条,也呈现出不同的面貌。然而,即使是毫无成见的批评也必须承认,这些教派对于基督纯净而正统的神性毫无了解。他们在犹太人传授预言与偏见的学派中接受教育,在这种教导下,他们对宗教的认识从未超越人类和尘世的弥赛亚。(这是犹太人特里丰用他同胞的名义所说的话。现代有少数犹太人的思想从金钱转向宗教,仍旧保持他们的语言,要求对先知的话按字面诠释。)国王穿着平民的服装出现,还是有人能够鼓起勇气向他欢呼;只有上帝别出心裁,拿凡人的姓名和外貌掩盖住神性,人们更大的恐惧是无法将他识别出来。(克利索斯托和阿塔纳修斯不得不公开声明,基督或使徒都很少提到他的神性。)拿撒勒的耶稣那些相互熟悉的伙伴,把他当成朋友和同胞在一起谈天说地,耶稣过着尘世的生活,所有的行动都很合理而且自然,看起来跟他们完全一样都是同种的人类。他从幼年到青年以至成人的生长过程,同样表现为身材的增高和智慧的成熟,后来在经历身体和心理的痛苦后,终于丧命在十字架上。耶稣的出生和逝世是为了拯救人类,其实苏格拉底的平生和赴死,也都是为了献身于宗教和正义的使命。虽然无论是斯多噶学派信徒还是英雄人物,都私下藐视九-九-藏-书-网耶稣谦卑的德行,但是他为朋友和国家流出的眼泪,可以作为人道主义最有说服力的证据。福音书的奇迹不会使犹太民族感到惊异,他们有无畏的信念,见过摩西律法更为神妙的征兆,上古的先知治愈病人的痼疾,能够使死者复活,分开深邃的海水,停止太阳的运行,驾着光辉夺目的车辆升天。希伯来人喜欢用比喻的风格,可能会借用“上帝之子”的头衔把它加在一位圣徒或殉教者身上。
然而在拿撒勒派和伊比奥尼教派并不严谨的信条之中,倒是可以隐约看到两者的差异,一边是信奉邪说的异端,把基督的下世和普通人的出生混淆在一起;另外一边是罪孽较小的分裂派系,他们尊敬母亲的童贞,排除尘世父亲的功能。拿撒勒派的疑点可以拿显而易见的情节作证,像是耶稣的出生、名义上的父母约瑟和玛利亚合法的婚姻、有权直接继承大卫的王国和犹大的遗产。但是根据圣马太(伊比奥尼派使用的《圣经》在《马太福音》部分缺少前两章,他们所坚持的信条不够完整,普里斯特利(1733~1804 A.D.,英国神学家和科学家)博士最后删除几段,包括奇迹受孕。)的叙述,有几本福音书转录这段秘密而可信的历史,这些教派用希伯来原文(最早的福音书很可能是供犹太人改信者使用,所以用希伯来文或叙利亚文写成,很多的神父都可证实此事,像是帕皮阿斯、伊里纳乌斯、奥利金、杰罗姆等人。正统教徒都用虔诚的态度表示相信,就是卡索邦(1559~1614 A.D.,古典文学家和神学家)、格劳修斯和伊萨克·福修斯这些新教的学者都可以接受。但是希伯来文的《马太福音》是无法估计的损失,这要归咎于原始教会的不够勤奋或忠诚,他们情愿采用无名希腊人未经认可的译本。伊拉斯谟和他的追随者,把希腊文的原文当成最原始的福音书,虽然他们公开宣布福音书是使徒的作品,但这等于把所有的证据全部丢掉。)长期保存这些记载,作为他们的信仰唯一留存的证据。约瑟身为丈夫知道自己未接近妻子,必然产生的怀疑被梦中的保证驱散:他的妻子怀的是“圣灵”。历史学家不可能目睹这一距离遥远的、家庭内部出现的怪事,那他必然曾听到同样声音,告知他以赛亚未来会有处女产子。处女的儿子是从无前例或难以比拟的造物,来自“圣灵”极为玄奥的作用,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远优于亚当的子孙。
自从希腊或迦勒底的哲学(西塞罗和提尔的马克西穆斯从杂乱无章的《对话录》中,使形而上的灵魂获得解脱。对于研究柏拉图的读者来说,这本书有时会产生乐趣,但是经常会带来困惑。)传入这些观念,犹太人(耶稣的门徒被说服,相信人在出生前已经有罪,法利赛人坚持善良的灵魂可以转生。一位现代的拉比(犹太教的法师)谦逊地宣称,赫尔墨斯、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的形而上理论,源于他那光辉夺目的同胞。)全都相信灵魂的先验存在、轮回和永生。有一种学说可以证明天国的实有,那就是人类被囚禁在尘世的牢笼中,要洗净前世的玷污和羞辱。(有关人类灵魂的起源出现四种不同的见解:(1)灵魂不灭而且带有神性;(2)创造出来以后的灵魂,在与肉体结合之前,处于分离的状态;(3)灵魂从人类的始祖亚当传承下来,亚当也与他的后代子孙一样,包容在心智和肉体的根源之中;(4)每个人的灵魂在受孕那一刹那才偶然被创造出来,并且能够成为有形的肉身。最后这种看法像是流行于现代,人类的心灵在成长的过程中并非那样崇高,而且也不容易理解。)然而纯洁和败坏所能区分的程度几乎无法衡量,我们只能做出合理的推测,对于玛利亚和圣灵的后裔耶稣,只有人类当中至善至美的精神才能灌输到他的体内。(这段话被当成奥利金的15种异端邪说之一,被他的护教者否认。有些拉比认为亚当、大卫和弥赛亚的肉身是同一个灵魂。)他的降格是出于自愿选择所产生的结果,须知他的使命所要达成的目标,不是洗清自己的罪孽,而是要使全世界得到净化。等他回到位于天上的故乡,会因他的尽责而获得巨大的报酬,那就是弥赛亚的永恒王国。过去先知曾在暗中预言,会按照尘世的意象,达成和平、征服和统治的要求。全能的上帝使得基督的人性光辉可以扩展到神的领域。在古人的言语之中,上帝的头衔并没有被严格限制于只能给予我们天上的父亲。他那无与伦比的辅佐和绝无仅有的独子,要求在从属的世界获得第二顺位的宗教礼拜,应该是毫无僭越之处。
信仰的种子在犹地亚多石而又硗薄的土壤中慢慢发芽茁壮,等到完全成长以后,就移植到气候更为宜人的非犹太教地区。罗马或亚洲的外乡人从来没有见过基督的面目,就更会接受他的神性。多神教的信徒及哲学家、希腊人和蛮族都很容易想象得到,一长列无穷无尽的天使,或是魔鬼,或是精灵,甚至是永恒或元气,从光明的宝座中放射出来。永恒之物中的首位称为“逻各斯”也就是“道”,与圣父同质,将会降临到世间,好把人类从罪恶和过失中解救出来,引导他们走上生命和不朽的道路,说到这些倒是无足为奇,也不至于令人难以尽信。但是,当时有种流行的观点,那就是永恒存在和与生俱来的败坏性质,使东部的原始教会受到污染。非犹太教的改信者之中有很多人拒绝相信,一个神性的灵魂会与污秽而又邪恶的肉体结合起来,何况这个神性的灵魂还是第一本质不可分割的部分。同时他们狂热信仰基督的神性,因而用虔诚的态度抛弃他的人性。
正当基督的宝血流在髑髅地的山头时(幻影派在全世界获得太多人的相信,正在滋长的错误理论,使依纳爵用书信传达给西麦拿教会的观念让人无法接受,就连圣约翰所传播的福音也受到毁弃。),亚洲有一个人数众多而又学识渊博的教派名叫幻影派(基督公元200年前后,伊里纳乌斯和希波吕图斯要驳斥32个教派,等到埃皮法乌斯时代增加为80个。现存的伊里纳乌斯五卷作品都使用粗俗的拉丁文,但是原本可能在希腊的修道院里找得到。),他们创造出奇幻体系,后来由马西昂派、摩尼教派及各种不同名目的诺斯替异端传播。即使他们在叙述玛利亚的怀孕、基督的降生,以及传教前30年生活时,也完全拒绝承认福音书的真实与可信。他们说耶稣最初出现在约旦河畔,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模样,却只是形状而非实体,全能上帝的手模仿人的功能和行为,创造出来的人类形象,要在他的朋友和敌人的感官之中,产生一个永恒的幻觉。清晰的声音震动门徒的耳朵,保留在视神经中的面貌,要规避触觉更为坚实的验证。他们为上帝之子的精神存在而欢欣不已,对于肉体是否存在根本不予理会。犹太人的暴怒对于不动感情的幻影,全都是产生不了作用的徒劳。
基督的蒙难和死亡、复活和升天的神秘景象,都是为了使人类获得恩惠,才在耶路撒冷这个剧院上演。要是有人认为,这些都不过是理想的模拟和有意的欺骗,配不上真实的上帝,那么幻影派和许多正统教派的弟兄一样,都同意用虔诚之名行虚假之事。在诺斯替异端的体系之中,以色列人的耶和华是尘世的创造者,一种反叛甚或无知的精神甚嚣尘上:上帝之子来到世间是为了消灭他的庙宇和律法,要想达成这样一个崇高的目标,运用非常巧妙的手法,将世俗的弥赛亚所主张的愿望和预言,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向世人宣告。
摩尼教的徒众之中有位思想缜密的辩论家,曾经提出非常危险和令人难堪的论点,认为基督教的上帝曾经处于人类胚胎的状态,9个月以后才从女性的子宫中出生。他的对手是信仰虔诚的基督徒,听到这些谬论在惊愕之余极力反驳,完全避开怀孕和生育这些与肉体有关的情节,维持原有的说法,就是神性通过玛利亚就像光束穿过玻璃,非常肯定地提到她在成为基督母亲一刹那仍旧保持处女之身。但是这种让步实在是过于鲁莽,使幻影派产生更为温和的情绪,说基督不是幻象,而是用不动感情也不会腐化的肉体加以掩饰。事实上,在更为正统的体制之中,认为无论中介物质的密度有多大,只要毫无阻挡或损伤地通过,从复活开始就已经获得这一切,而且必然会始终具有。
这些中介物质的基本属性完全付之阙如,也就可以避免肉体的特征和弱点。胚胎要是能从目不能见的小点孕育到完全成熟,那么婴儿即使不能从正常的来源获得营养也能长大成人,根本不需要从外界供应物质补充每天的消耗,还是能够继续生存。耶稣虽可能与门徒分享饮食,但却不会有饥渴的感觉,他也不会因本能的性欲需要而使童贞受到污染。面对结构如此奇特的肉体,难免要问最初的目的何在?是用什么工具和材料造成?有一个答案不见得必然出于诺斯替的观点,倒也会让我们原本可靠的神学大为惊骇,是说这个奇特的肉体不论是形式和内涵,都来自神的本质。纯粹和绝对精神的概念是现代哲学的精髓,古人将具体的本质归之于人类的灵魂、神性的存在,甚至于上帝的本身,并不排除空间延伸的观念。他们的想象满足于空气、火或以太这些极为微妙的性质,与粗俗的物质世界相比显得更为完美。如果我们想要确定上帝的位置,就必须描绘出他的相貌。我们的经验或是虚荣,只能表现出理性和德行的力量,这些都涵盖在人的形象之下。
拟人派(译注:拟人派的主张是赋予神以人形或人性。《旧约圣经·出埃及记》第三十三章十一节:“耶和华与摩西对面说话,好像人与朋友说话一般。”)的信徒人数众多,在埃及的僧侣和阿非利加的正统教徒中随处可见,可以拿出圣书来大声宣告,人是按照创世主的形象制造出来。德高望重的塞拉皮昂是尼特里亚沙漠的圣徒,不知流下多少眼泪才放弃原本喜爱的成见,像婴儿那样为改变宗教的不幸而深感哀悼。他的上帝已被偷走,内心没有留下任何有形的对象可以作为信仰和奉献的目标。
以上就是幻影派转瞬即逝的信念。亚细亚的塞林苏斯(圣约翰和塞林苏斯偶尔在以弗所的浴场相遇,但是使徒赶快从异端身边逃走,以免建筑物倒塌在头上。米德尔顿拿出波利卡普的证据,用来谴责这个愚蠢的故事,然而这种说法何尝不适合塞林苏斯那个时代和所居住的环境。这种过时却或许有可能的事实,可以参阅《约翰一书》第四章三节,暗指最早的异端具有双重性质。)竟敢反对最后一位使徒,企图提出较为复杂却更实际的假说。他本人置身于犹太人和非犹太人的世界之中,公开宣称这位大家承认的弥赛亚,就是人和神超自然的结合,用来调解诺斯替派和伊比奥尼派不同的看法。神秘的教义经过奇妙的修改,被卡勃克拉特、巴西里德和瓦伦廷(瓦伦廷派赞同一个复杂而毫无条理的系统:(1)基督和耶稣虽然有不同的等级,但都是永恒,一位扮演有理性的灵魂,另一位是救世主的神灵;(2)在受难的时候,两个角色全部告退,只留下有感觉的灵魂和凡人的身体;(3)甚至身体都轻盈异常,可能明显表示要上升天国。以上都是莫斯海姆用尽心力所得的结论。但是我怀疑拉丁文译者是否明了伊里纳乌斯的本意,还有就是伊里纳乌斯和瓦伦廷自己是否明白。)这些为数众多的埃及人异端采用。在他们的眼中,拿撒勒的耶稣不过是个普通人,是约瑟和玛利亚合法的儿子,但是他在人类之中不仅最优秀也最明智,被选来作为最适合的工具,恢复世间对真正最高神明的崇拜。当耶稣在约旦河受洗时,基督这第一个永恒造物,也就是上帝的儿子,化作一只鸽子降落在他身上,进驻他的心灵之中,到了他布道的时期则指导他所有的行动。当弥赛亚被交到犹太人手中时,基督这位万世不朽而又不动感情的生命,抛弃在尘世的躯壳飞回pleroma(即属灵的世界),留下耶稣独自受苦、怨恨和死亡。
但是这种决裂的过程使得正义和慈爱受到强烈的质疑,无辜殉教者遭遇的命运,先是被神派遣的伴侣逼迫,最后被这位伴侣遗弃,或许会激起异教徒的怜悯和气愤。有些教派采用或修正塞林苏斯的双重体系,拿出很多办法使怨言慢慢平息下来。据说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他的心灵和肉体经过神奇的作用,变得极为冷漠,对于肉体的痛苦实际毫无感觉。还有人更为肯定地表示,即使真正有痛苦也会很快消失,而且会得到莫大的补偿,那就是保留给弥赛亚的新耶路撒冷王国在尘世的统治将有千年之久。这也就是在暗示,要是他在受苦也是命中注定,人性从来都不是绝对完美的,约瑟的儿子和上帝之子神秘结合之前,十字架的苦难也许可以洗掉耶稣一些轻微的过失。(异端分子滥用“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这种激情的呼喊,卢梭以雄辩的气势就基督和苏格拉底提出很不礼貌的对比,忘记将死的哲学家口里没有吐出一句急躁绝望之词。这种情绪只会表现在弥赛亚的身上,然而像这种不当试探的用词,可以解释为赞美诗和预言的适当运用。)
有人相信灵魂的非实体性,这是一种陈义甚高的教条,根据现有的经验,必须承认心灵和物质存在着无法理解的结合。还有一种相类似的结合,对象是更高或最高程度的睿智,也并非不能相容。一种永恒或天使长的化身,虽然创造的灵魂已达到最完美的程度,并不一定包含着确切的矛盾或荒谬之处。在信仰自由的时代,也就是尼斯宗教会议的决定,基督的崇高地位是由个人依据圣书、理性或传统那些尚无限制的规定来衡量的,但等到耶稣纯正的神性在阿里乌斯教义的废墟上建立起来以后,正统基督徒的信仰却在悬崖的边缘战栗,已经没有退却的可能,站立不动非常危险,掉落下去更是万劫不复。他们的信条有很多碍难之处,加上神学理论有崇高的信念,使得问题变得更为严重。他们不愿冒大不韪宣布:那就是上帝本身是平等而又同质的三位一体的第二位,透过血肉之躯彰显(圣保罗的话(《提摩太前书》三章十六节)已经证明确实有这种表示方式,但是我们受到现代《圣经》的欺骗,有一个希腊原文“谁”被改为“神”,这是公元6世纪初叶在君士坦丁堡发生的事,真正的文本可以在拉丁文和叙利亚文的译本中见到,仍旧存在于希腊及拉丁神父的论证之中。这种谬误和圣约翰的3个证人,很高兴能被牛顿爵士发现。我很重视在这方面的争论,愿意听从首位哲学家的权威,他对鉴定和理论的研究具有极为高明的技巧。);那就是一个弥漫在宇宙的生命,曾经容纳在玛利亚的子宫之中;那就是他永恒持续的时间,被当成一个活在世上的人用日、月、年来计算;那就是全能的上帝受到鞭打并钉在十字架上;那就是他毫无知觉的本质也会感受到痛苦和烦恼;那就是他的全知无法免于无知;那就是生命和不朽的源泉在髑髅地的山头绝灭。
这么多令人惊异的结果,拉奥狄凯亚主教阿波利纳里斯,一位教会中极为杰出的人物,全都直截了当毫不羞愧地予以承认。阿波利纳里斯的父亲是一位博学的文法家,身为他的儿子精通希腊所有的学科,就把自己著作中极为突出的口才、知识和哲学,全部用很谦恭的态度拿来为宗教服务。他是阿塔纳修斯的莫逆之交,也是尤里安的强硬敌手,与阿里乌斯派和多神教徒进行难分难解的斗争。虽然他爱好验证几何学定理的严谨,他的评论却显露出《圣经》那文学和寓言的风格。经过长期坚持到底的努力,他把一种神秘的观念定义为一种专门的形式,须知民众的信仰一直非常放任自由,这种神秘观点就长期漂浮其间。
阿波利纳里斯首先提出“基督一性化”这一令人难忘的说法,直到目前为止,在亚洲、埃及和埃塞俄比亚的教堂,这种观点仍旧引起敌对情绪的反击。他提出的理论是上帝的神格和人的身体联合或混合在一起,永恒的智慧“逻各斯”在血肉之躯中取代灵魂的位置和功能。然而这位学问深奥的神学家常为自己的冒失感到烦恼,难免会说些含糊不清的词句,用来表达自己的歉意或者想有所解释。希腊哲学家过去对人的灵魂用理性和感情所做的区分,阿波利纳里斯对此抱持默认的态度,这样他就可以保留逻各斯用于智慧的功能,而将人类的从属性质比拟动物生活的低等行为。他有点像温和的幻影派信徒,把玛利亚尊为精神而非肉体的基督之母,耶稣那不动感情和永不腐化的肉体来自上天,或者是吸取或转化为神的本质。
阿波利纳里斯的神学体系受到亚洲和叙利亚神学家的猛烈抨击,这些学派与巴西尔、格列高利和克利索斯托有密切的关系,借着他们的名望受到当代人士的尊敬,当然也会受到狄奥多鲁斯、狄奥多尔和聂斯托利的牵连,而被大众唾弃。但就年迈的拉奥狄西亚主教本人来说,他的品德和尊严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侵犯,他的对手虽然没有待人宽厚的弱点,但难免会为他那新奇的论点感到惊愕不已,因而对正统教会的最后裁决感到不妥。教会的判断最后倾向于赞同他的对手,阿波利纳里斯的异端邪说受到谴责,他的门徒在各地与正统教会分离的集会,受到皇家法令的取缔。但是他的教义仍旧在埃及的修道院中私下流传,狄奥菲卢斯和西里尔陆续成为亚历山大里亚的教长,阿波利纳里斯的敌人还会感到这两位教长的愤恨。
乞怜的伊比奥尼派和想入非非的幻影派受到排斥被人遗忘,由于阿波利纳里斯产生错误,最近出现狂热反对的现象,似乎使正统基督徒和塞林苏斯的双性论达成了妥协。他们没有结成暂时和偶然的联盟,而是进而制定一个完美的上帝与完美的人,产生实质、坚固和永恒的联合,是三位一体的第二位与一个理性灵魂和人类肉体的联合,这种状况直到现在还得到我们的赞同。在公元5世纪初叶,两种性质的结合是教会盛行一时的理论。各个方面都公开宣称,这两者的共存模式是我们的头脑所无法想象,我们的言语所无法表达的。有些人极其担心基督的神性和人性会混淆不清,又有些人极其害怕基督的神性和人性会彼此分离,然而在这两类人之间,存在着秘密不为人知而又无法消除的歧见。他们为宗教的狂热所迫,急着要避开原来的错误,双方都认为这种错误有害于真理和得救。他们对于两个性质的联合与区分,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想极力保全,更要尽心尽力去为之辩护,为了消除怀疑和误解,要发展语言形式和学术用语。
他们鉴于观念和用语的贫乏,只有努力从艺术和自然中寻找所有可用的比喻,每种比喻在解释一个无与伦比的神秘论点时,又会误导他们原有的想象。在论辩的显微镜下,一颗原子放大成为一个怪物。每一边又竭尽全力牵强附会地从对方的理论和原则之中,硬要引出荒谬和亵渎的结论,然后再加以渲染和夸大。他们相互之间避不见面,曲折绕越黑暗和僻远的树丛,直到他们带着极其惊愕的神色,看到塞林苏斯和阿波利纳里斯可怕的幽灵,守护在神秘迷宫的出口。他们在看到理念和异端的曙光的一刹那,就大吃一惊停了下来,接着慢慢缩回脚步,再度陷入正统教义无法透视的幽暗深处。他们犯下不可宽恕的错误,为了涤清罪孽或免除谴责,矢口否认原来的论点,重新解释他们主张的原则,原谅自己的轻率和鲁莽,一致同意发出齐心协力和信仰虔诚的呼声。然而一个隐匿几乎无法看见的火花,仍旧埋藏在争论的灰烬之中,只要刮起偏见和愤怒的阵风,很快就会燃起漫天的火焰。东部各教派那些咬文嚼字的争论(我对这些问题诉诸两位东方高级教士的自白,格列高利·阿布法拉吉斯是东方的雅各派总主教,伊利阿斯是大马士革的聂斯托利派都主教,因而不论是东方正教、雅各派、聂斯托利派,都可以获得一致的结论:那就是他们同意现有的经典,差异在于表达的方式。对于博学和理性的神学家而言,像是巴纳热、勒·克拉克、博索布勒、拉·克洛兹(1661~1739 A.D.,东方学者和历史学家)、莫斯海姆和贾布隆斯基,他们欢迎这种宽容的裁决,但是佩塔维乌斯难免勃然大怒,以至于温和的迪潘只能在一旁窃窃私语。),已动摇了教会和国家的基础。